时之墟（下）
- IndigoPhantom
- 2021年5月9日
- 讀畢需時 21 分鐘
归期
“……所以说就是这样，”小个子男生坐回自己的位置，脸上依然满是愤懑之色。“好多人都死了……那段时间，简直是人间炼狱。”
“我们当时的失败……之后居然是这个结果，”蓝发的少年一拳砸在面前的榻榻米上，虽然气力不大，但仍是感觉地面微微一震。“不管过了多久，想起来还是很不甘心。”
“而且我们从未想过，好……那家伙，他会放你回来。”道莲依然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刚刚赶到。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便即刻从外面赶了回来。“我们一直以为你的灵魂已经完全被他吞噬了。”
“不论怎样，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叶。”一直沉默不语的市子突然开口道，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
失去灵魂的肉体，跟死了没什么差别，每天守着一具空了的躯壳，心中怀抱着那一点点的侥幸，又是怎样的一种折磨。这个女孩的心情，在座的所有人心中都清楚。
“对……不起……”依然躺在床铺中的短发少年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难听，每一次声带的震动都提醒着他自己曾经离开了多久。“让……你们……担心……了。”
“抱歉，叶君，你刚醒来本不该让你知道这些沉重的事情，但是我们真的担心你再次被好抓回去却一无所知！”万太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裤子上的布料突然出现了几个神色的印子，慢慢晕开。“这段时间请你好好休养……”
“叶君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长久卧床的关系所以复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收起了自己的诊疗工具后，法斯特微微笑了一下。“而且因为是通灵者的关系，所以不需要多久就能跟普通人一样正常行动了。只不过……”
“只不过？” 安娜回过头，问道。
“肌肉方面退化比较严重，想要做到通灵者激战时的那样，就只能重新训练了。”医生摇摇头，似乎觉得有点惋惜，毕竟麻仓叶也曾是个非常强大的通灵者。
金发的市子默默地看了医生一会儿，然后无言中视线落在了叶的身上。她闭上了眼睛。
“重新……训练吧。”短发少年突然道。
“不需要了，” 安娜垂下了眸子，轻声道。“以后没有什么通灵者，也不再需要战斗。”
“安娜？”屋里的人全都看向少女，霍洛活洛不由得出声道。 训练，变强，成为最强大的通灵者，成为通灵王……然后将这一切全都抛下，真的要这样做吗？
“叶他只需要以他喜欢的方式安心过完接下来的日子就行了。”安娜低下头，眼眸藏在发丝之后，众人看不到她的心思。“不需要再继续变强，这样就好……”
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寻仇，也没有必要再去反抗。人类已经接受了现在的命运，所以也没有再增加无谓的伤亡。
“我要变强。”
突然清晰的声音，令房间中霎时陷入了沉默。
“重新训练我吧，”叶挣扎想坐起来，可是却被旁边的道莲一手按住了。他费力但却异样执着地说。“我需要变强，安娜。”
金发的市子猛地站起身来。“不行。”
“我有必须要去做的……”
“他已经和这个世界合为一体了！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
少女近乎是尖叫着喊出了这两句话。她瞪视着叶，这个她深爱着的人，而后沉默了。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这个一向沉着冷静，却在此时失了态的市子，震惊于她此时所提起的那个人。
沉默在半空中飘荡着，突然间，少女转身走了出去并狠狠地甩上了门。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房间中。
待尘埃落定，不多时，门后的那一边传来断断续续似是哽咽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面前，没有人是救世主啊，叶。”
残垣断壁，满目疮痍，但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少年扯了扯颈边破损的围巾，手指深深攥进粗糙的布料当中。
这就是你想要创造的世界吗？好？
三年前，幸存的人们忍着巨大的悲痛，埋葬了他们的亲人，好友，离开了那些已成废墟的城市。他们在哀悼中茫然前行，渐渐散落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伴随着大自然的每一次呼吸，战战兢兢地活着。而他们也将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直到荒草蔓延，藤蔓覆盖，将那昔日无限的辉煌掩埋在时光的长河之中，只剩一片碎石瓦砾。
/那是被时光所遗忘的废墟。/
长发的通灵王曾站在高处，俯视着脚下那曾经繁荣无比的人类文明残骸，语气中无不惋惜地道。他那酒红色泽的长发飞扬而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神情恣意，唇角更是那抹熟悉的弧度，不由让人怀疑之前语气中的那丝惋惜是否只是他一贯的惺惺作态。
麻仓叶摇了摇头，从树干上跳下，将那人的身影甩出自己的脑海。他环顾四周，再次确定了这里就是之前在好所创造的领域中他所看到的，他们所走过的那条路。
从民宿『炎』，到多摩川。
从山上下来，经过那条河，与领域中看到的一样，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没有了人类的干涉，连鱼都多了起来。
还有那片突然出现的蕗草田，此时正值初春，空气中依然有股丝丝的凉意。大片的蕗草田此时正长势喜人，果然值得霍洛霍洛骄傲。
初春，而不是盛夏，季节终于对了。这里才是真正的现世。
足够强烈的思念，会带人去往他心中的那个地方。即使是隔了一道生死的两个世界。就算是好，也阻隔不了他心中曾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人，或事。在那如呼吸一般自然的彼岸世界，突兀地添上了完全不和谐的一笔，两笔，无数笔。
将神明大人费尽心思也想留下的人唤醒。
即使是神明大人也对此无能为力。
“好大人，” 非洲小女孩将头探了过去，担心地打量着长发少年手中的那几张手稿。“您每天都在看这个。”
“啊啊~毕竟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嘛，”好勾了勾唇角，将手中的手稿挥了挥，然后相当懒散地坐在草地上。
小女孩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回答，反而看起来更加担心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水罐，走回了河边低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少年。三年过去，曾经的小孩也长高了很多。
“好大人还在想着叶大人的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年的时间里，她的好大人总是带着叶大人来蹭饭，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些欣喜。毕竟这单纯善良的小女孩心中依然对当年逃离之事怀有一份愧疚。
虽然叶大人只是灵体的形态并且似乎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但好大人却用了不知什么方法令他能够重现于世。想必对于已经是通灵王的好大人来说，做到这样的事是轻而易举。
只是她很好奇，好大人对于叶大人的感情。
当年亲眼目睹了最终的那一战，小黑炭清楚好大人是如何取得叶大人的灵魂的。将活人的灵魂从身体中生生拖出，然后吞下。然后说着，
我们终于合二为一。
跟叶大人所珍视的伙伴们说，叶的话，他在这里。然后对着他们惊怒的表情露出了那种胜利者的笑容。
他看着他们最终被击倒在地，面对着已经得到G.S.后再无弱点的他而无能为力，默许了他们在憎恨与绝望中带着叶的身体离开。
身体是此世与彼世链接的桥梁，叶的灵魂与他同在，所以好大人也不需要这种东西。
开始的一两年，那些人的反抗从未停歇。如此渺小的存在们带着满腔的愤怒与恨意，一次次地闯入好大人的领域，但每一次都铩羽而归。
好大人却没有杀掉叶大人的伙伴们，反而享受着他们的憎恨以及执着。就好像一只悠闲的猫，肆意玩弄着爪下的老鼠，并乐此不疲。
好大人，真的是相当可恶呢。
已经长大了一些的小女孩不由得这样想，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非常年幼的小孩。也知道了这不仅仅是立场不同的问题。在她的理解中，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扭曲。
所以她不明白，好大人的执念。
得到了G.S.，成为了通灵王，达成了他所要的目的。但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如此执着于叶大人的事。
她看的出，叶大人的灵体那不稳定的状态，以及好大人的领域那频繁的动摇。现世与彼世交错得越来越频繁，她不由得有种荒谬的想法——那一战，好大人赢了，但也因此输得一败涂地。
没有任何的实例，没有任何的证据。甚至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目前人类的科技文明已经毁于一旦，再没有反抗的力量，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她却时常突兀地想起自己当初害怕地逃离时，最后望向身后的那一眼。
那个无比孤独的背影。
或许好大人早已预见了，那个费劲心力都无法避免的未来。
“叶对我来说很重要，”少年温和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微微眯起的眼眸带着无边的笑意。
“可是……”小黑炭欲言又止。她隐约察觉到了好大人对叶大人那份感情的真相，也因此更加担心。
“就是因为太过重要所以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起来，”好耸了耸肩，他换了个姿势，盘腿而坐。托住了下巴，他看向面前潺潺而流的多摩川。“不过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取舍，这也只不过是道必然的选择题罢了。”
“小黑炭……不明白。”女孩低下了头，眼中微微有些发热。
“我已经做完了我的选择题，”好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小黑炭毛茸茸的头，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向着营地走去。“接下来叶也会做出他的，不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我只需要配合他就好了。所以我们回去吃饭吧？”
小黑炭呆楞了一阵，赶忙快步跟上。看着面前的背影，她依然压不住心中突然泛起的那丝苦涩。
叶大人已经消失了快一年了，他还真的会回来吗？
又或者是，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他还会是以往那个温柔的叶大人嘛？
重重踩在脚下斑驳不堪的柏油路上，叶奔跑了起来，沿着好和他一起走过的路，全速奔跑着。
眼前的景色晃动，城市的残骸在视野中起起伏伏，随着距离的拉近也越来越大，仿佛巨兽慢慢张开了它的深渊巨口，要将他扯入自己的体内。
就好像那时，他被好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中越坠越深，再也无法回头。
/叶，如果我保证我不杀任何一个人，你愿意回来吗？/
在无尽黑暗中飘荡的时间里，有这么一句话进入了他的耳中。就好像电流通过了锈迹斑斑的网络，就好像清流渗进了干涸的土地，令他在黑暗中猛然回神，向着那声音的方向艰难地伸出了手。
手腕被拉扯着，眼前霎时一片光明。在满目刺眼的白光中，有谁攥着他的手腕，将他狠狠扯进了怀中。那人紧紧拥抱着他，一手从后面探入他的发丝，将他搂紧。他抵着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轻声低语。
/我向你发誓，我不会杀害任何一个人。/
纯白的空间中，那个人的声音在回荡。似是穿越过了几年的光阴，在现世的街道上回荡着。
这就是你的誓言？
叶使劲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眼眶的泪水压了回去。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低头走过死一般寂静的城市街道。
骗子。
/我对你立下的誓言，依然有效，叶。/
曾经人声鼎沸的市区，现在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死城。各个角落甚至是街边都能看到临时搭建的简陋坟墓，其上躺着被大自然冲刷过的痕迹。散落在各处的日用品碎屑与疯狂生长的野生植被狠狠纠缠在一起，不难看出幸存者们离开之前曾对这里进行过多么惨烈的掠夺。
难以想象三年前同样的街角同样的路旁同一片天空之下会是这么一番景象。
这就是你说的依然有效？
叶咬了咬牙，再次奔跑了起来。
大骗子。
/其实你一直都在看着魔王所创造的世界。/好总是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
说着那必然的结果。
/只是你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说着那残酷的现实。
还有……
/对于叶来说，叶是更爱人类一些，还是更爱我一些呢？/
这令人愤怒至极的选择题。
好，玩弄人心，就这么有意思吗？
“叶他，最终还是去找那家伙了呢，”霍洛霍洛坐在檐廊之下，看起来垂头丧气。他一脸烦躁地转过头，看着坐在客厅老神在在地喝茶的栗子头少年，嚷嚷道。“oi……就这么放着不管真的好吗？”
“啧，”道莲不耐烦地看过来。“管？怎么管？去杀了那家伙？还是阻止叶？”
蓝发少年语塞——不管哪个，他们都做不到。
前者他们已经知道无解，后者……连安娜都阻止不了他，其他人又能做什么？
“啊！！可恶啊！”霍洛霍洛双手抱头仰天长啸。“不甘心！！！！岂可修！！”
“吵死了……”万太无奈地用手指堵住了耳朵。等到某个热血笨蛋安静下来后才担忧道。“总觉得好那家伙之前放叶君回来就是为了让他拿回自己的身体……所以到底为什么啊。”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不知何时进来的金发少女靠在门边，两手抱在胸前一如既往……不，比平日里更加冷漠。“随他们去。”
小个子男生瑟缩了一下——安娜比平时更可怕了……
所以好当初到底有什么打算？收回了乱跑的思绪，万太习惯性地抱着手中的万辞苑陷入了沉思。
“好大人……”小黑炭有些紧张地扯了扯少年的裤子——虽然心中默默期盼着叶大人的再次出现，但却也一直害怕着叶大人的出现——另一位少年拔出武士刀直直指过来的样子着实令人心寒。
“小黑炭，你先回去。”好没有回头，声调平稳，仿佛平日里告诉她回家做饭那般。
“可是……”
“我要处理点家事。”好的身形顿了顿，看向了身后。
（下接LOFTER章节后续）
小女孩退后了半步——此情此景像极了星之圣地那时候，只是那时她对好大人有着十足的信心，但现在……她再次抓紧了好的裤脚，但另一人却不为所动。使劲眨掉了不知何时涌上的眼泪，她终于放开了手中的布料，抹着泪转身向着营地跑去。
她要回去做饭。她揉了揉眼睛——像往常那样等着好大人带着叶大人来蹭饭那样，做好他们爱吃的饭菜等他们回来。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看着小黑炭远去的身影，好微微闭上了眼，然后再睁开。他终于转过了身，看向了他的胞弟。
“好。”叶开口道，可以听得出努力维持平静的声线中所隐含的愠怒。
“好久不见，叶。”好笑道。
话音刚落，闪耀着蓝色光芒的剑刃便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侧身险险躲过那锋利至极的O.S.，他抬起手，瞬间形成的剑型O.S.抵住了对方的刀刃，并将之弹开。他身形一转，正要顺着剑势追击之时，对方却已看破他的意图拉开了距离，躲过了他那记飞踢。
两人瞬间又交了几次手，金铁碰撞的铿锵声回荡在岸边。好挑起了眉——叶比当年更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瞅准了他踢出的某个空档再次向前，脚下狠狠地踢向他用于支撑身体的另一只脚。好愣了一下，当即以手中的剑支地，腰部猛然发力，率先腾空踢向叶的脚踝。
突然的出招，突然的变招，两个人却都没准备好，一个出的匆忙，一个接的狼狈。于是重心一歪，两人乱七八糟地跌在一起。火红的O.S.脱手，飞了老远。
落地的过程中叶的鼻子撞上了某人的胸口，碰得生疼。他捂着鼻子想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不想手下一个声音饶有兴味地传来。
“叶，虽然好久不见，但你就这么着急吗？”
叶急忙直起身子，定睛一看。他整个人跨坐在好的身上，手下正是对方紧致的腹肌，而好看着他，挑起了一根眉。
他被吓了一跳，瞬间后仰，想要拉开距离，却不想好出手如电，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按在胸前，并直直看进了他的眼睛。在他有些惊慌的视线中，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渐渐地充满不合时宜的诡谲。
“想要吗？”他凑近了他，颇为恶意地吐出了这几个耳语般异常撩人的字。“我？”
叶的呼吸颤抖了起来，手下的肌肤温热，透过皮肤他更是感受到了其下有力跳动的心脏。每一次的搏动，都如错觉般撞击着他的手掌，仿佛他只要轻轻一捏，便能将那颗跳动的心脏捏在手中。他顿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使劲挣扎着，想要将手抽离。
“难道叶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这个吗？”好按着叶的后背，让他更凑近了些。他有些亲昵地蹭了蹭叶的侧脸，语气天真无邪。
然后变了语调。
“还是说叶还没决定好到底要拿我怎么办？”
带着丝丝恶意的语句入耳，短发少年猛然清醒。残骸，废墟，毁灭的人类世界，同伴们的怒火，沿途死一般的寂静，一股脑地涌进他的脑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抬手一把扼住好的脖子，将对方按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拿起了刀。
“我要你死。”曾经温和得如风似水的少年冷冷地说——做下如此残暴的行径，这个人死不足惜。
“那你动手吧。”好收起了一贯恶趣味的表情和语调，平静地道。他松开了钳制在叶手腕上的力道，直直地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这双眸子惊讶了那么一瞬，但随即又坚毅了起来。颈项周围的力道被收紧，武士刀被高高举起，在午时刺眼的阳光下闪着寒芒。
好看着叶，感受着颈部被压迫之下一阵阵来袭的眩晕感，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初见之时。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叶的第一次相见是在横滨的机场。那平坦宽广的草地上，他踩着已经有些枯黄的草叶，叫住了远处的叶，看到了一脸呆愣的他。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表情他其实已经看了无数次。
从多摩川到民宿『炎』，这段路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也因此他的半身，他也比任何人都看得多。
在空中所进行的无数次观察，在脑内所演练了无数次的初遇，也抵不过真正见面时那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那一刻，好知道了一件事。
如果这世上有任何人能阻止他，杀死他，拯救人类于水火中，那这个人一定是叶。
他所爱着的这个世界，还是叶？他必然要做出取舍。
叶看向身下这双平静的眸子，出力收紧的手，紧握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只需一刀。
一刀而已，这一切就结束了。
他咬紧了牙关，泪水渐渐满盈了眯起的眼眶。模糊的视线中，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在扬起的风中带着笑意看向他的那双眼。
那是在漫长的孤寂中终于寻得希望的灵魂。
如此的孤独，如此的可悲，却又如此地漠视人命。
罪无可恕。
反抗啊，好……
手指越发地用力。
为什么不反抗……像以前那样将忤逆你的人都杀掉啊。
手中的刀握的更紧。
用你身为通灵王的力量，反抗啊……
锋利的刀夹带着千钧的力道砍下，少年含泪嘶吼出声。
我们已是不死不休，所以在我杀了你之前杀了我吧！
身下的人依然平静地看着他，然后默默地闭上了眼。
恍惚间，叶似乎听到了那人曾经说过的话语。
/我向你发誓，我不会杀害任何一个人。/
/我对你立下的誓言，依然有效，叶。/
巨大的风压将被切碎的草叶吹起，散了满天。春雨深深地嵌进身下的草地，飘零的草叶间少年匍匐在其胞兄的身上放声大哭。他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另一只手深深抓进下方的土地，混合着另一人的纤长发丝，紧紧地攥在手里。
你真的要考验我至如此吗，好？
爱人类多一些，还是爱你多一些？
你已经擅自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叶的哭声中，好渐渐回神。缺氧的晕眩感中，胞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恍恍惚惚地伸出手，下意识地将叶抱在了怀中。
他的弟弟挣扎了起来，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他一个反身将叶压在了身下，按住了那只依然揪着他头发的手，看进了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
他低下头，轻轻吻掉叶眼角的泪痕，然后一路向下，在叶惊恐的目光中噙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辗转厮磨。
撬开牙关，唇与舌的舞蹈中，带着那么一丝疯狂与歇斯底里。短发少年呜咽着，几次试图举起自己的刀想要用刀柄砸向他，都被按住了。 当叶再次试图挣脱的时候，这次好阻止了他的动作，一个灵巧的动作将刀柄从他颤抖的手指中夺了过来，顺手加了道封印之后扔在了一边。
“我给过你机会了。”好摸了摸颈项上青紫的掐痕，垂下了眼眸。他低下头舔吻着叶的颈项如此轻声道。
叶如果杀不了好，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原本整齐的草地一片狼藉，好和他，都是罪魁祸首。
碍事的衣物一片片地剥离，肌肤与肌肤的贴合恰到好处。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边，鼻翼间泥土的腥味渐渐被汗水以及另一人雄性的气息所占据。他死死扣紧对方的肩膀，掐进那丰盈的肌理，扬起头发出无声的尖叫。好看了一眼暴露在眼前那脆弱的喉结，也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
叶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好的动作，都带给他极大的折磨，以及快感。他无助，他惶恐。懵懂无知的年纪，某些感情刚刚才萌芽，便被无情地采摘，甚至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被顶着顶着，熟了个透。
他愤然，他委屈，他再也无法船到桥头自然直。
于是他一把拽过在他身上欺负他的那人，泄愤似地堵住了那张笑得欠抽的嘴。
白色的鸟儿滑过天空，落下一片洁白的翎羽。小黑炭将目光从天上收回，低头从锅中舀起了一勺汤汁。她小口尝了尝，心满意足地盖上了锅盖。小女孩坐在火边托着下巴看向通往河边的路心中默默盘算——炖的浓汤还需要收汁，不如再做几个卷饼好了。
好大人和叶大人，一定会回来的吧？
喘息平复后，叶侧躺在草地上，看着眼前奔流的河水出神。
好搂着他，躺在他的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他们身上盖着好用通灵王的力量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来的一条斗篷。
毕竟是初春，一番折腾之后出了汗还是有点凉飕飕的。
“………………出去。”叶冷着一张脸，同样凉飕飕地说。
“再放一会儿。”好腆着脸，厚颜无耻。
叶气结，瞬间红了个通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沉闷的气氛中，叶倒是想了很多很多。他闭上了眼，叹了口气。
“为什么？”
“嗯？”好疑惑。
“为什么要那么做？”叶喃喃道。
“你是说哪件事？在星之圣地那件事？对人类做的事？还是……”好动了动身子，引来了叶的惊叫。“刚刚对你做的这件事？”
“闭、闭嘴！”叶扭过头去狠狠剜了他一眼。“想都知道不是这个！”
毫无杀伤力。
好耸了耸肩。
“刚才为什么不反抗？”叶正经道。“你明明还有余力。”
虽然很无奈，但是即使经过了更加辛苦的训练，已经变得比以往更强。他跟好之间还是差了一大截。虽然他已经大致上猜到了原因，但他还是想听好亲口说出来。
“你不也没心思反抗？”好不愧是好，到了现在也是一如既往地不说人话。“我对你做这种事的时候。”
“喂！”
“我以为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好慢慢收紧了环在叶腰间的手臂，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闷闷地道。
“我想听你亲口说。”叶依旧坚持，伸手握住了好的手。
好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凑到叶的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叶低下头，覆在好手背上的手收紧。他不由得咬紧了下唇，想说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却选择了消灭人类？
好深爱着这个世界，麻仓叶一直都知道。不论是从前，还是在彼世，还是现在。所以好不会允许人类继续染指这个世界。
只是他心中依然抱有那么一丝丝侥幸。哪怕好的心中有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就好，能更在乎麻仓叶，那么事情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所以好到底是爱这个世界多一点，还是爱麻仓叶多一点？当两样至关重要的事物被放在了天秤的两侧，不论是谁，都要做出个决定。而早在当年，好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事到如今，再来说什么因为爱？
“你明明……对我发过誓，”叶哽咽道。那时的那个誓言，可并不单指叶或是他的朋友们。
“没错，而且我也说过，我的誓言依然有效。”
“那你为什么还……！”
“叶，我不希望你阻止我，但我也不想杀你。”好正色道。“但你对我来说太过重要，以至于事情变得麻烦了起来。”
“我确实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人类，”他淡淡地道。“我只是毁掉了他们破坏这个星球的工具，他们现在的结果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科技，人类文明赖以繁荣至今的根本，也是最终会毁灭这颗星球的元凶。
“人类甚至不值得我动手。过惯了寄生虫一般的生活，直面大自然的愤怒与恐怖，直面他们自己所造成的恶果时，他们才慌了神，甚至想不起来平日里提倡高歌的团结。”
魔王所创造的新世界，规则简单又粗暴。
无法与这颗星球共存的，那就灭亡吧。
仅此而已。
先于黎明时分投向大地的第一束光明，万物仍在酣眠之际，刺目的光束自地面升腾而起，穿透了空中的云。巨大的能量波动摧毁了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工厂，发电站，卫星，武器，实验室全部自人间蒸发。自此正式拉开了乱世的序幕。
一夜之间失去了平日里安逸便利的生活，人们慌了。秩序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便被人类自身的劣根性所击垮。甚至不需要天敌，也不需要自然界的灾难。在无法继续剥削掠夺大自然的当下，他们开始了掠夺自己本身。
城市变得不再适合居住，丑恶的事件不断发生，真实的人间炼狱。幸存的人们开始出逃，分散于这片大地之上，曾经需要大量资源供养的城市渐渐没了声息，只留下各个不显眼的角落中那一座座荒冢。
人类统治下的世界与魔王统治下的世界有差别？魔王赢了，那陷入危机的，只有人类，而从来不是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和你，对我来说一样重要。”彷佛感受到了叶的难过，好突然开口道。“就好像人类对于叶，我对于叶。”
“人类与这世界之间的战争也并不只在朝夕之间，我将这场战争变得公平了点。”
人类仗着手中的文明利器无节制地繁衍着。庞大的人口来自于对这颗星球的不断剥削，为了维持这过于臃肿的族群，这颗星球已经不堪重负。
几十年后这个星球还能存在吗？
三代前的那位通灵王，也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他将一生的夙愿交予这个世界，而自己的命运则交给了叶。
“好对叶……”安娜在房间中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口。“其实以前他们都没考虑过成为通灵王之后的事。”
“诶？”万太从万辞苑中回过神，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旁边的少女。“怎么说？”
“因为他们理念上的不可调和，注定有一方会吞噬另一方。”少女坐在桌边拖着下巴，咬了一口手工点心，漫不经心地道。“现在想来，好真正去思考之后的事也是在那一战之后。”
三年的时间里，最初的愤恨和不甘渐渐消退，众人走过悲痛，绝望以至于慢慢接受世界的现状之后，他们才有时间去回想当年的事。
好得到了G.S.后与叶的灵魂一同消失在星之圣地。之后的几天平静无事，若不是看着叶的身体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众人都以为之前的那场恶战只是一场噩梦。就在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想要再次计划讨伐好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世界一夜之间剧变，他们知道这是好的杰作。只是不像是以往好杀伐果决的做派，他给了人们一些选择。愿意与大自然共存的，很好地适应了现在的世界，一味只懂得骄奢淫逸的，最终消失在废墟之下。
同样地罪无可恕，但也同样令人无法执着于反驳。
“所以你是要我当你的审判人么？”叶背对着他，说道。“你决定人类与世界的命运……”
他顿了顿，扭过头看着身后那双掩盖在纤长睫羽之下的眸子。“……而我决定你的。”
好不语，但却无声地点了点头。
成为通灵王之后的日子也没了意义，以往的通灵王有些或许会乐此不疲地行走于人世间，兴致勃勃地观察自己为世界所带来的影响，但他没这个兴致。
他已经没了执念，剩下的就只是属于麻仓叶的部分。
或许在他执念达成的那一刻，他其实已经输了。不，或许早在他们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输了。以至于没有了执念的当下，他溃不成军。
好的未来，是属于叶的。他们两个人的未来，都是属于叶的。
我不会再杀任何一个人，那你会怎么做呢？
叶？
“太狡猾了。”叶低下了头，更深地缩进了斗篷之中。
布料摩擦着他的皮肤，身边都是好的味道。
太狡猾了。
不管是好的决定还是他对他所做的一切。包括现在，那越发向下摸索的手，还有在他的后颈所留下的那串细细密密的吻。
他挣扎过，也在挣扎着，可是再多的挣扎也都只是徒劳。
这个人罪大恶极，这个人不可饶恕。
可是这个人还活着。
唯一能杀掉他的麻仓叶，杀不了他。不管是怎样的罪人，麻仓叶都下不了手。
更何况是好。
再次升腾起的温度，再次被撑开身体的痛楚，
还有快感。
还有愧疚。
他大口喘息着，紧紧抓着手中另一人的手臂，脑海中滑过以往的人和事。每一个平凡的盛夏，屋檐下摇摆的风铃，水管中将落未落的水滴，繁忙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冷漠的脸，开心的脸，哭着的笑着的，以及散落一地的碎石瓦砾，和无边的杂草荒原。
全部全部糅合在一起，在那近似疯狂的温存中，发酵成最终的一个决定。
“你剩下的人生，跟我一起赎罪吧，好。”
………………………………
……………………
…………
……
多年后。
无边的蕗草田中，蓝发的青年坐在田埂上。他用毛巾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神情中带着一丝满足。
“哥哥！”同样蓝发的妙龄女子在远处挥了挥手，并举了举手中的荷叶包。“吃饭了！”
“啊，碧丽卡！麻烦你了！”霍洛霍洛扭过头大声回应道。
伸手接过妹妹递来的饭团，他大大咬了一口。“好吃！！”他惊喜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饭团。“馅的种类变多了，今年的收成不错吗？”
“是啊，我们那边的农作物长得很好哦。”碧丽卡笑着说道。“也是多亏了新的技术，用巫力驱动的农作工具，真的帮了很大的忙！”
“这样啊，这几年这个还挺流行的，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了方法呢。”口中塞着饭团霍洛霍洛含糊着道。“没想到那两个家伙还真……唔！咳、咳咳！！”
“啊！哥哥你不要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啦，真是的！”碧丽卡嘴上埋怨着但还是打开水壶递给了霍洛霍洛。“快喝水！”
霍洛霍洛接过水壶大大地灌了几口，终于活了过来。
“啊，Thank you！碧丽卡你真的是太细心了，这样哥哥就不愁你嫁不出去了哈哈哈哈！”
“老哥！”碧丽卡鼓起了脸颊一拳揍了过去，气愤道。“这种时候还总是开这种玩笑！”
“抱歉抱歉，”霍洛霍洛摆了摆手，最后笑了几声。他将目光投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何有些感慨道。“只是觉得即使是这样的世界，也想带着笑容继续往前走呢。”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妹妹。“说不定将来会有不错的事情发生，不是吗？”
“啊……真是的，搞不懂你在讲什么。”
“哈哈哈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笑声停下之后，爱努族的女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
“啊，茶叶立起来了呢。”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兄长，他正看着头顶的天空面露笑意。
她也看向天空——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呢。
那无尽的苍穹之上，似乎有着什么掠过，只留一道红芒，渐渐消散在天际。
『圣殿之中，我于你所立下的誓言，铭刻着我们的未来。』
《时之墟》 完
作者的话：终于把这个坑填完了，没想到下的长度居然比上和中加起来都长。明明一开始只打算写短篇的说……总之写梗写得很开心，复健的过程也比我想象的长。感谢看到最后的小伙伴们，如果喜欢的话希望大家能回到LOF让我知道一下大家的感想（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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